果不其然,姚媽的話,我只聽懂兩成半,而其大意跟美函說的差不多。
姚媽說她老了,五爺的事情都是二女兒(守珍)跟三兒子(力平)在發落,而五爺所領的榮民津貼不夠現在住的養老院開銷,差額是那兩個孩子在處理的。
由於絕大部分聽不懂,我只好向姚媽要養老院的電話。可是姚媽給我的不是養老院的電話,而是榮民之家的電話。幾番曲折後,我終於在星期五跟養老院聯絡上,不過由於是午休時間,養老院的工作人員滿含歉意的對我說無法請五爺來聽電話。問清楚探訪時間後,決定星期六去探望五爺。
養老院的環境很乾淨,設施很齊全。
女看護將五爺推到院子,讓我們在那裡談話。
距離上次見面已經是六年。六年前身體仍很健朗,腦子很清楚,只有一些些白內障的五爺,如今卻坐著輪椅。儘管臉色看起來不錯,看得出看護將他照顧得很好,可是他眼中的光華不再,讓我覺得他只是在等回老家那一天的來臨。
「妳爸媽好?」
五爺的山東口音很重,很難辨認,但這句話我已經聽過很多次,所以一點也不會聽不懂。
「很好。身體很健康。」我笑嘻嘻的說。「我跟姚媽通過電話,姚媽說守珍跟力平經常來看你。」
五爺點點頭。「他們經常來,經常來。」
「五爺的兒子沒過來嗎?」
五爺一臉的茫然。我想他該不會忘記自己的兒子、孫子吧?人生最大的悲哀莫過於時代的戰亂,造成了骨肉分離,進而淡薄了親情。
「你上次不是說他在東北養貂,很賺錢?」我又說。
五爺點點頭。然後問,「陳呢?她在美國好嗎?」
陳就是美函;姚家習慣用姓氏稱呼人。
我點點頭。「她婆婆過世了,她跟她先生要把她婆婆的骨灰送到亞利桑納去….」
外籍看護說五爺都不想起來動,只想躺在床上,躺到身上都長瘡了。
我想起五爺以前精力有多充沛,到處跑,什麼都做。現在卻只能坐在輪椅上,而且是穿著成人尿布。
以前五爺聲音宏亮,大老遠就可以聽見他的吆喝聲。再仔細一想,不只是五爺,是每個姚家人都有個大嗓門。
五爺的大嗓門只有一次低到沒有聲音。
那是在多年前,線條特粗的我,沒弄清楚狀況,在他第一次去山東去了半年回來後問他:老媽媽看到你高興那當然是不在話下,你太太肯定也很開心。
他聽了,嘴皮動了動,原本開心的臉立刻蒙上陰影。我才在想:難不成妻子去世了?就聽見他低低的說:她改嫁了。
那之後,我就再也不敢多問。隨後我發現即使在他提到兒子、孫子時,也都是淡淡一語帶過。
當初開放大陸探親時,我們都替五爺擔心,因為發生太多老兵把積蓄帶回去,末了卻變成孑然一身的慘事。不料,五爺早打定主意,他只是回去陪老娘親,從沒打算回山東定居。
想來,這麼多年下來,他已經愛上了台灣這片土地跟人,並已經把這裡當成他的家。
從五爺的身上,可以看到戰亂所造成的悲劇縮影。
可是五爺從來沒有抱怨過老天,抱怨過國民黨。他就是那樣認命地一路走過來。
他衷心照顧、愛護姚家的老老小小,而他們也用他們的方式愛他、照顧他。
他疼美函;美函曾跟他一起到過大陸,一起帶他的一個小姪女同遊北京。美函也總把他放在心上惦念著。
以往我去看五爺時,都會包個紅包給他過年,每次五爺都會跟我嘟來嘟去,最後勉強收下,但是會開始翻箱倒櫃,搜出一些水果、南北乾貨....等等的東西,一定要我帶回家給我爸媽吃。
這次他看到我帶禮盒,只說:來就好了,幹嘛帶東西來。
若是他還有幾分氣力,肯定不會乖乖收下。
想到這裡,令人唏噓......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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