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化作春泥 06

 

終於,那個男子來到她們的面前。

楚湜沒有立刻說話,她的眼眨也不眨地凝視著那個男子,像是要將對方的面容鐫鏤在她的心版上——至少在何綺雯看來是如此。而那男子的面容,尚且稱不上英俊,只能說相當性格;他的頭髮頗雅痞,眉毛很軍人,眼睛滿廣東,鼻子挺希臘,嘴唇則十分國父。不過,他走路的姿勢倒是挺優雅敏捷。

那個男子沒有馬上開口。反而是那個坐進車子的壯碩男子鑽出車子,揚聲呼道:Hey, pal, what’s up?

男子半回身向他的同伴做了個稍安勿躁的手勢,眼睛卻不曾離開楚湜的臉。「人不舒服?需要幫忙嗎?」

當他開口,他的口齒清晰,語調溫文,顯然是個有教養的紳士。何綺雯於是又替他加了幾分。

「你黑了些。」楚湜開口,她的聲音低低的、軟軟的、輕柔柔的。

那男子微微挑高起一邊的眉;何綺雯非常佩服能做這種高難度動作的人,因為她曾對著鏡子練了半天,卻只搞得自己臉部痙攣。

「高了些,臉瘦了些。」楚湜又說。「不過,看起來很精神,很好。」

Pal, it’s no time for this. Got to go , now.」壯碩男子再次揚聲呼叫。

男子的目光轉向何綺雯。「需要幫忙嗎?」

「呃,……」何綺雯可以感覺到她的額頭浮起好幾條黑線。這是甚麼狀況?她望向臉色還是十分蒼白,一副隨時就要昏倒的楚湜。這個男人不認識楚湜?楚湜認錯人了?「楚老師妳……」

「……楚——……?」男子的眼睛瞇了瞇,嘴裡緩慢的唸,就好像在咀嚼甚麼,確定什麼,臉上卻沒有任何的特別表情。

「是的,是我。我變了嗎?變很多?」

男子原本就很深邃的目光變得更加幽深起來。「這個問題,我很難回答。但,如果妳需要去醫院,我想,我們幫得上忙。」

「醫院?為什麼?」楚湜問。

一聲響亮的口哨聲在他們的身邊響起,接著是一句洋文的驚嘆。緊跟著卻是一句韓文。

兩句,何綺雯都聽得懂。前一句聽得懂不稀奇,畢竟,就算英文再不濟,光從對方的臉上,也能判讀對方發直的眼睛盛裝的是驚豔,更何況稱讚女孩子漂亮的話語,並不難理解。而後一句,何綺雯聽得懂,也不稀奇,因為她跟韓文系的助教,以及幾個在教務處、總務處工讀的韓文系學生交情都不錯,她們不時會教她幾句韓語,以備在需要時可以當密語使用。

何綺雯不由自主將注意力轉向那個塊頭有如山嶽,而面孔長得果然十分韓國,一開口就要求介紹美女的大漢。

「這位是我的朋友,姓金。我是看這附近沒甚麼人,而這位楚小姐好像很需要幫助,也許我們可以幫上甚麼忙,但如果不需要……」

「楚小姐?」楚湜愣忡的重複,接著,神情落寂了下來。「你……就這麼痛恨我?連認我都不?」

痛恨?哇,有這麼嚴重?何綺雯暗忖。

韓國大漢似乎終於開了竅,似乎總算察覺有甚麼在暗潮洶湧。他看看楚湜,再望向他的同伴,又說了一句韓語。這一次,何綺雯只聽懂一個字,哭,用的是否定的哭。要是她沒猜錯,那個大漢若不是在問他怎麼把大美女搞哭了,就是希望他做點甚麼,別讓女孩子眼裡那滴溜溜轉的淚珠滾出來。

「你甚麼時候回來的?」楚湜哽聲問。

「昨天——」男子一頓,旋即改口,「妳怎麼知——」接著又改口,「小姐,妳是不是認錯人了?」

「啊,原來是認錯人。」開口的是韓國金大漢,這一次說的是一口怪腔怪調的中文。

何綺雯暗暗吁了口氣;好啦,這下子,大家都可以溝通了。只是當她的眼睛轉向楚湜,她的心情被楚湜臉上、眼底的低迷與淒涼淹沒得一塌糊塗。

「阿一枯,阿咖西,呃,小姐,妳別傷心,只是認錯嘛,沒關係,下次,下次就會認對了。真的沒關係。」

何綺雯翻翻眼白。「這位先生,謝謝你的好意。不知怎麼稱呼?」何綺雯看著那個男子。

兩個聲音,一輕柔一渾厚,同時響起。

「江海。」

「我姓金,叫金載錫,金是金聖嘆的金,載是載卡多的載,錫是金銀銅鐵錫的錫。他呢,姓江,叫——,」韓國大漢停了下來,看了看楚湜,臉上浮現困惑,「他不叫江海,他叫江——,嘿,James,太久沒叫你的中文名字,都忘了你的中文名字。你到底叫江甚麼東西?」

何綺雯注意到男子在聽見楚湜的低語時,臉上掠過一抹怪怪的表情,而後在聽見同伴的叫喚說辭,男子臉上的表情轉為無奈。

「如果沒事,那,我們該走了,老金。」

「喔,對,該走。好,好。呃,小姐,兩位小姐,『恨』高興認識妳們,四月我們還會再來。到時候見。」韓國大漢走了兩步的腳停了下來,回過頭,看看楚湜,又瞄了同伴一眼,再望回楚湜。「Pal,我知道你的中文名字不叫海,可這位小姐知道你姓江欸。」

看見楚湜虛弱、黯然神傷,一副深受打擊的模樣,何綺雯既不捨又焦急。「你不叫江海?」她不知道該怎麼幫楚湜,直覺的想必須幫她留住這個男子,一面暗自咕噥人長得不帥也就算了,怎名字還這麼矬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 

 

化作春泥 07

「他不叫江海。」韓國大漢又一次為朋友背書。

「你——……,現在不叫江海,那,叫甚麼了?」

「妳可以叫他James,或是叫——,嘿,Pal,我想小姐們是想知道你的中文名字。」

男子微微扯了扯唇角。「江司湛,司法的司,精湛的湛。」

何綺雯瞪著男子,「他說他叫江司湛,楚湜。」

淚珠終於自楚湜的眼眶滑落。「七爺知道你改名嗎?」

七爺?楚老太爺的副官的兒子?住在楚老太爺那幢別墅,閒時修剪花木,陪老太爺下棋、散步、打拳的老人?楚湜說的是那個跟隨國軍來台,妻子由於受不住長期的顛沛流離,在來台後不久即病逝,卻不曾再娶,只領養一名堂親的孩子以繼承江家香火的江望,江老先生?

「小姐,妳真的認錯人了。」男子淡淡的說。

真的認錯人嗎?以楚湜的眼力,是絕對不可能會有錯認的情形發生。楚湜既沒有老眼昏花,精神也很正常。何綺雯看過楚湜少女時代的照片;每次去楚家,她都可以在壁爐的爐架上看到。如果說楚湜有甚麼改變,也只能說變得更美、更端莊、更靈秀。既然楚湜不可能認錯人,那這個人為什麼矢口否認?這個人看楚湜的目光,就好像他們是萍水相逢。如果這個人跟楚湜的過往,真有教他痛恨到不願承認他們相識,那,他的目光應該不會那麼平淡,對吧?何綺雯心電一閃。

「嘿,江先生,你是不是曾經發生過意外或是車禍,然後失去記憶啦?」反正為朋友兩肋都可以插刀了,何況,只是說句小小的話。再說,小說、戲劇都是這麼寫的。何綺雯自嘲的想。

男子的表情變得有些似笑非笑。他張嘴,可是不論他想說的是甚麼,何綺雯跟楚湜都沒能有機會聽到。因為——

「小雯子,妳現在才到呀?刷卡沒?」

何綺雯回過頭,看見醫護室的劉阿姨站在辦公大樓的門口對她招手。真是要命,她看看楚湜,再看看那名自稱是江司湛的傢伙,然後又看看在醫護室已擔任十多年護士的劉阿姨,隨即當機立斷。

「劉阿姨,麻煩幫我向我們主任請個假,我送楚老師回去。」

「出了甚麼事嗎?」劉護士開始往外走來。

何綺雯暗叫一聲要命,再不走,就要變成展覽物了,而不用到明天,楚湜對著一個男人哭的事情,絕對會有十多種版本出現。倒不是說劉阿姨是廣播電台,而是醫護室就在辦公大樓的一樓,對面是公關室,斜對面是打卡室,人來人往,只要有一人知道,不用多久,就會傳得人盡皆知。

「是——楚老師家裡派人來接楚老師,我也不清楚。我們走了。」何綺雯拉著楚湜往停在樹下的轎車走,一面催促那兩個男人。「走啊,快點,快點。」

兩個男人對視一眼,江司湛微微點了下頭,兩人一前一後抵達車旁。金載錫打開後座讓何綺雯跟楚湜坐入,關上車門,再鑽進前乘客席。

車子不片刻即來到沒有校門的校門口,向學校警衛換回暫押的證件後,車子繼續往外行駛。

 

 

 

化作春泥 08

 

何綺雯的注意力始終凝注在楚湜的身上。從一上車,楚湜即沒再開口,她一直定定的望著江司湛的後腦杓,於是何綺雯也研究起那顆後腦杓。

唔,髮質不錯,既黑又亮。頭形也不錯,挺飽滿的,既沒有扁,也沒有歪削,保證要是理三分頭或是和尚頭後,絕不會被人恥笑。她的目光在後視鏡與他的交會。那是雙長得相當不錯的單鳳眼,明亮、有神、黑白分明,而此刻正綻著炯炯的光芒。那雙眸子迅即回到前方的路況。

何綺雯也看向前方的馬路。有片刻,她不確定自己是在看甚麼,只知道自己的腦子一團亂,而後她猛然發現了一件事:她沒告訴對方要怎麼走。

才要開口,她又發現了一件事:車子不但已穿過仰德大道,還已經駛過麥當勞,上了菁山路。她的嘴巴張成一個小小的字形。

「你!你要開去哪裡?」何綺雯強作鎮靜,一手握拉楚湜的手臂,一手悄悄探向車門的門栓。

開車的男人瞄了後視鏡中的她一眼,沈著的開口,「菁山路X巷X號。」

聽見地址,何綺雯這才鬆一口氣。那是楚湜的家沒錯。只是,那口氣還沒完全紓開,她的心臟已又因另一個疑問而糾結起來。

「你怎麼知道——?!」

「我想我反正要去一趟,就順便載妳們一程。」

「你去作甚麼?找誰?」

「見妳們口中的七爺。」

「喔。」何綺雯已經完全不知到自己該怎麼想。

一般來說,不用學過多高深的學問,也不用學過多高深的數學,乃至邏輯學,都知道若AB,若BC,若A不等於BB也就不等於C。可是現在的情況是:如果這個人不是楚湜所堅持的那個人,那他怎會知道楚家的住處?既然他知道,就表示他跟楚家有一定的淵源,自然也就該知道楚湜、認識楚湜,可是他卻一副與楚湜素不相識的態度,還一再說楚湜認錯了人……

何綺雯的心中有一百個疑惑,一千個問題,最後她從中選了一個作為開始。

「所以你是認識七爺的?你去找他有什麼事?」

「我知道他。」

這算哪門子中國話回答?何綺雯翻了翻眼。「你找他是為了什麼事?你怎麼稱呼他?你跟他是……?」

等了又等,何綺雯幾乎要以為他不打算回答,再不就是沒聽見。「你是他的……?」於是她又追問。

「晚輩。」

何綺雯簡直快要相信他是蚌殼精轉世,「有多晚?我的意思是說——」她換了口氣,準備來個交叉詢問兼長期抗戰;幸好她不是頭一次碰上這種問一句得等上半天才能得到回應的人,否則她肯定會認為他在把她『裝肖的(請用台語發音)』。

「遠親。論輩,我該稱呼他一聲七叔公。」

「你以前有來探望過七爺?」

「沒有,今天是第一次。」

啊,原來是第一次來訪親,難怪會回答知道,而不是認識。不過有個問題,「你說你是第一次來,那你怎會對路這麼熟?」

「這車有衛星導航。」

啊?那是啥?何綺雯的腦子出現短路。但她不敢問,唯恐被譏沒常識也該看電視。「你在哪兒高就?」

「IPA。」

那又是啥?她只聽過IBM。「你們來我們學校有何貴事?」

江司湛這一次沒有回答。在車內陷入不舒服的沉默後,金載錫開口解除。「我們來作實地勘查。」

 

 

化作春泥 09

「勘查甚麼?我們又沒有要賣校地。我們還愁校地不夠,希望政府別光開放別的地方的山坡地禁建,也該讓我們擴建一下,再不擴建,學生就要把學校擠爆了。」

「我們是來做保安工作的。」答腔的依然是金載錫。

「啊,原來IPA是保全公司。可是,你們作你們的保全,跟我們學校有甚麼相干?」

「IPA不是保全公司。IPA是一個跨國多角經營的企業集團。我們來,是因為有個跟我們大老闆私交甚篤的人,四月初要來台,她的行程包括到貴校接受名譽博士學位的頒贈,而這個人的身份又相當特殊,所以大老闆要James來負責她這趟行程的保安措施。」

何綺雯感覺到問號又在她的眼前閃了數下。她明明講的是IPA,為什麼這個韓國大漢卻在講什麼『愛帕』,她的發音有爛到把I-P-A三個音都發錯嗎?就在她張口要質問時,腦中靈光一閃,想到GATT跟它的發音,立刻領悟,心思從而轉到金載錫之後的話語。四月初,接受名譽博士學位,身份特殊,這幾點都很符合她所得到的內幕消息。不過為了謹慎起見,還是再多做一些確認比較好。

「是誰呀?」何綺雯問。

這一次回答的人倒是江司湛了,更出乎何綺雯意外的是他回的速度還挺快的。「一切還在規畫階段,未便透露。」從後視鏡看了她一眼。

「看你這麼年輕,就擔任這麼重大的責任,你在你們公司一定位高權重吧?」何綺雯兜回主題。

「還好。」

「你那裡人?」

「妳說的那裡人,意思是?」

「就是Where are you from的意思。」

「喔。」

何綺雯等了又等,「是台灣臺北,還是台灣高雄?」

「都不是。」對方再一次變回溫吞。

這人真不上道!「那是哪裡?」

「這個問題很複雜。」

何綺雯簡直想掐他的脖子;也許那樣就可以掐出她想要的答案。「什麼地方複雜?」

「我很難將我自己做一歸屬的劃分。」

「不錯,畢竟對一個在大陸出生,在九歲之前是在海南島、越南、香港度過,九到十六歲是在澎湖跟台灣,而十六歲以後卻以天涯為家的人,是很難劃分。」已經很久沒開口的楚湜,這時幽幽出聲。

隔了好幾秒,前頭終於回應。「妳還是認為我是江海。」

「你是。」

車子在靜默中經過了陽明山雷達站,經過了數家小有名氣的餐飲店,然後滑進一條僻靜的私人道路。

平坦的柏油馬路兩旁是鬱鬱蒼蒼的高大松柏,路的終點是一道雕花鐵門,在鐵門的兩邊是兩層樓高的石砌厚圍牆,圍牆上立有鐵蒺藜,而門的那一邊是一道彎彎的斜坡,順著斜坡是一籬的粉紅與雪白杜鵑,在薄霧中怒放。

車子在鐵門前停了下來。

何綺雯詢問的望向楚湜。楚家的保全設施自成一格,鐵蒺藜只是供參考用,完全沒有通電。

對於何綺雯詢問的目光,楚湜恍若未覺;她還是一昧目不轉睛的望著江司湛的後腦杓。何綺雯暗嘆了口氣,正想提示楚湜是不是該取出遙控器開鐵門,隨即又想到這個江司湛既是宣稱來看七爺,應該有能證實他所言非虛的方法。

但見江司湛搖下車窗,對著豎立在一旁的對講機說了句:「芝麻開門。」

何綺雯先是愕然,然後噗哧;這人顯然對天方夜譚中的阿里巴巴情有獨鍾。心念未畢,卻見鐵門已開始滑開。不會吧?楚家的大門這麼容易進?為什麼從沒有人告訴她?何綺雯不相信的望向楚湜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化作春泥 10

「七叔公告訴我只要對著對講機說這四個字,門就會開。」江司湛一面鬆開離合器,一面說。

車子上了斜坡,路的右邊是一窪池塘,池塘裡悠遊著數對黑、白天鵝,左邊是一大片扶疏的草木,正前方則是一幢紅瓦白牆的古樸四合院落。夏天時,楚家的早餐跟晚餐總是設在花園的臨堐處,既可以欣賞山下那灣淡水河的紅塵景緻,又可以沐浴在飄著蓮香的薰風與偌大的奼紫嫣紅裡。

車子在屋前的台階下停了下來。

何綺雯一陣躊躇,車門已被下了車的韓國大漢金載錫打開,她默默鑽出車子,才站直身,便看見七爺和楚老太爺從屋後的轉角出現。

「小雯子,妳來啦,還帶了朋友來哇。咦,今天不是週末假日呀,妳不會是蹺班吧?」老太爺一口的鄉音,笑吟吟的說。當他看見隨後從車裡鑽出的楚湜,面露驚訝,「妳怎沒開自己的車子回來?」

楚湜沒有回答。

這時,江司湛熄了車子的引擎,並打開車門跨出車外。

何綺雯一直密切地注意老太爺跟七爺的表情。一開始,他們都含笑的看著她,他們的目光在金載錫的身上只略略停了一下,看見楚湜,他們的臉上也僅是露出微微的驚訝,但當他們的目光很自然地移向江司湛時,老太爺的表情出現些微的困惑,七爺的表情則複雜、多變。

「小雯子,這兩位先生是?」老太爺問。

「太爺,我想,他們就由他們自己自我介紹好了。」何綺雯一面說,一面偷偷看了眼也在密切留意七爺神情的楚湜,又瞄了眼仍舊表情自若的江司湛。

但江司湛還沒有開口,七爺已經開口。七爺的表情很是特別,看起來有七分激動,三分………那是依戀?還是感傷?

「你是……司湛?」

「是的,叔公,我是司湛。這位是我的同事金載錫,他雖然是韓裔美國人,但他媽媽是華人,所以他也會說華語。」

「叔公好。」金載錫彎了一個九十度的腰。七爺頷首回禮。

「阿望,他就是你說的那個今天會來的姪孫?」老太爺一雙眼睛盯著江司湛。

「是。司湛,快見過太爺。」

「太爺好,謝謝太爺這些年對我叔公的照顧。」

一旁的金載錫也又深深一鞠躬。「太爺好。」

「好,好,你也好,你也好。」老太爺朝兩人點點頭。「是你叔公照顧我才對。原來是阿望的親戚,我剛剛還在想:這年輕人好眼熟,是在那裡見過,怎一下想不起來?吃過早餐沒?沒有的話,我讓阿雪嫂把稀飯熱過。」說著,老太爺開始移步往階梯走。

由於老太爺的廣東鄉音很重,只要有外人在場,或是有不會聽、不會講廣東話的人在場,七爺經常會自動擔任起翻譯的角色。

「謝謝太爺,我們在飯店吃過了。」在聽過七爺的翻譯後,江司湛表示。

「住飯店呀?搬來,搬來,這兒有的是房間。飯店哪有家裡方便。搬過來,搬過來。」

「謝謝太爺,我雖然也很想多跟叔公還有太爺親近親近,但我這次來台灣是出公差,住市區比較方便。」

「這樣啊,那,這一趟公差是多久?你什麼時候得回美國?」

「三天。明天晚上的飛機回美國。」

「聽說你在美國IPA國際企業公司擔任高階主管,真是年輕有為啊。」

「不敢當,其實是企業集團的執行長不吝給我們磨練的機會。」

老太爺再次點點頭。「你是怎麼進這家公司的?我聽說王曜所延攬的每一個人才,在延攬時都有他們戲劇性的故事。」

「我跟王執行長是在一個很偶然機會認識,進IPA則完全是機緣,無所謂延不延攬,他那邊缺人,我剛好有興趣,所以就過去了。」

「你知道IPA這個名稱的由來嗎?」老太爺的眸子,光芒閃呀閃的,那神情有三分調皮五分戲謔。

「據說是根據王執行長的祖母一句無心戲言而來………」江司湛微微一笑。

「哦,原來你也知道?那,你跟王曜肯定很熟。不是相熟的人,絕不會知道。細節呢?你也知道?」老太爺又問。

「細節我不是很清楚,我只知道王曜跟他的幾個好友正在為命名集思廣益的時候,其中一人說著說著突然想到Formosa Affairs Promotion Association, FAPA這個組織,他們左一句FAPA右一句FAPA越聊越起勁,聲音之大讓碰巧經過的老祖母聽見。當時一句英語也聽不懂,又有些耳背的阿嬤,一聽見他們左一個嚷:『喊打,喊打。』右一個也在說:『喊打,喊打。』,就用台灣對他們講,若是真的有人欠打、要打,就一對一的打,真正的七桃人是不會吆喝兄弟聚眾去打人。於是王曜跟他的那幾個朋友就把他們新創立的公司取名為IPA,取其台灣話中『要打』的諧音。」

都已經說得這麼清楚了,還說不是很清楚細節?在這段兩步一停三步一歇的對話裡,何綺雯發現這個江司湛面對長輩的詢問,倒變成有問必答,而且回答時,態度專注,完全沒有先前在回答她跟楚湜問話時那種避重就輕,或是顧左右而言他的調調,乃至得等了又等,才能等到他的一個發語詞回應。這表示他這個人是相當敬老尊賢的?如果是,那,是不是也意味他這個人或許有濟弱扶傾的俠士心腸跟教養,但實際上對女人不是很尊重?

「太爺,您跟我們大老闆很熟?外面幾乎沒多少人知道這段故事呢。」金載錫說。

「不熟。不過,亡妻生前跟王曜的祖母的一位好友是手帕至交………。」

「七爺。」楚湜清幽的聲音拉住了七爺移動的腳步,也一併拉住了其他人的腳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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